直到花样游泳入选奥运项目的消息传来，井村所在的俱乐部鼓动她辞去体育教师的职务，专职担任日本花游队的教练，井村雅代开始了一心一意的花游教练生涯。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井村雅代的首代弟子元好三和子和木村纱织子就为日本队夺得了铜牌。此后的每届奥运会，日本花样游泳队均有奖牌入账，悉尼奥运会，日本武田美保/立花美哉组合获得了银牌，这也是亚洲选手在奥运会花样游泳比赛中得到的最高名次。“多亏了纳入奥运会，电视上有了转播，日本社会才开始关注这项运动，许多小孩子也加入了训练。更重要的是，花样游泳的实质内容发生了变化，因为竞技需要，运动员开始向身体极限不断地挑战。动作的力度、难度都大幅增加，花游才更称得上是运动项目。”井村介绍。

　　日本花游屡创佳绩，井村雅代也以“严厉”的教练风格闻名全日本，更有“女大松博文”的称号。她对于培养运动员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我从一开始对运动员就非常严厉，这是让她们成为优秀运动员的最好手段。”“有些运动员本身训练已经很刻苦了，但我从她的眼中看到还有潜力，如果想让这种潜力发挥出来，只有更严厉。”“人有一种本能，倾向于自我安慰，给自己找借口。我往往毫不留情地就将运动员的这种惰性心理指出来，让她们没理由逃避。”

　　在日本花游队成绩鼎盛时期，井村要求队员每天要呆在水中超过8个小时，最长甚至达到13个小时之多，另外再加上至少2个小时的陆上训练，余下时间还要研究录像带和技术讨论。“我常常问队员今天池水的感觉，你做某个动作时，手指感觉的水流是顺畅的还是有些扎手？是有些沉重还是轻飘飘的？”“最优秀的花游运动员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必须具有敏锐的水感。你的手指尖儿，脚底的凹陷处都要感觉出水流动起来微妙的差别。”

　　在井村毫不妥协的严格要求和极高训练强度下，日本队的姑娘们挑战着自己的生理极限，常常是带着汗水和泪水浸泡在游泳池里。武田美保曾回忆，井村教练是超严厉的，她的词典里没有“不能”二字。她常说：“一旦你认为不能，那你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个性坚毅的日本名将立花美哉在接受采访中这样讲过：“训练时我常常流泪，但我从来不哭。”井村透露她通常会假装看不到立花美哉游泳镜后流泪的双眼，“因为优秀的运动员往往有很强的自尊，立花之所以哭主要是对自己达不到训练要求的失望。她所说的流泪并没哭，是因为哭泣会耗费身体的精力，她的眼泪都是静静在流。”回忆起心爱的弟子，井村脸上闪过骄傲的神情，“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成为最优秀的运动员。”

　　今年8月16日是井村的60岁生日，她没有想到，30余年执教生涯的几代弟子汇聚一堂，为自己庆贺生日。日本人非常看重六十这个寿辰。“看着那些曾被我训得不像样子的弟子们，如今认真地为我庆祝，那感觉很棒。我是个很幸福的教练。”井村没有子女，她在一代代运动员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希望，正如她2004年出版的自传书名《如果爱，就训斥吧》，在她严厉得有些不近情理的训练背后，其实怀有的是对队员深深的关爱。

　　4.中国姑娘把奖牌一起挂在她胸前

　　花样游泳在中国起步较晚，中国花游直到1983年才成立第一支专业队伍，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主要依靠自己摸索，成绩一直徘徊在世界第6、第7的位置。 为了备战2008年奥运会，中国花游队主动邀请国际上颇有影响力的“日本花游教母”井村雅代，希望能够借助她的执教能力，实现奥运项目的突破。

　　2006年底，井村雅代在日本召开记者会，宣布接受中方邀请，出任中国花游队主教练。此时正值中日两国关系转冷(2006年8月，小泉纯一郎第6次参拜靖国神社)，在这样的敏感时期，消息一传出，在日本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有个别媒体指责她是“将日本技术出卖给敌国的叛徒”。“在国际交流成为时代潮流的今天，难以苟同这种想法。为什么我可以去法国队，却不能到中国呢？中国对日本的教练表示出如此的信任，我没有理由拒绝。”井村雅代严肃地表态。

　　“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定努力要让中国队拿到奖牌。”性格倔强的井村顶着扑面而来的各种指责、猜测，立刻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中国队的训练中。

　　井村之前只在赛场上看过中国姑娘的表现。“她们的体形太好看了，柔韧性也非常好，但感觉上动作的力度有欠缺。”等来到国家队，中国姑娘的纤瘦让她有些吃惊，“大腿上该具备的肌肉几乎没有，这怎么能有力量的表现呢？”

　　上任伊始，井村就实施了针对中国队员的“增肥”策略。她从日本请来专业的营养调理师，为队员制定了一日5餐的专门食谱，每顿饭都要监督着队员吃进足够的主食和肉类，同时开展严格得近乎“残酷”的训练。中国花游队有时早上七时就出去训练，午睡时间被压缩一半，而练习有时要持续到晚上九时。尤其是为了增加力量进行的体能训练，让中国姑娘吃尽了苦头。做俯卧撑，井村要求队员脚下垫着大浮球做，腰一点不能塌。柔韧性训练，她也一定要把每个人的姿势扶正，必须达到她要求的力度才行。往往一堂训练课下来，姑娘们就已经全身酸痛。井村对动作细节的苛刻要求，也让队员们对花游运动的标准有了全新的认识。一个动作不标准，就反复练习上百次，直到标准成为身体记忆。

　　花样游泳队的姑娘们开始时有些害怕井村，因为和中国教练之间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有时训练时还会开开玩笑。但面对严厉又毫不客气的井村，姑娘们有点儿吃不消，一些队员也产生了抵触情绪。井村还要经常面对媒体的追问：“你能让中国队拿到奖牌吗？”尽管初到中国并非一帆风顺，但她丝毫不受干扰，仍旧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训练要求。

　　上任两个月，井村就带队出征墨尔本的国际泳联游泳世锦赛，中国姑娘在双人技术自选和集体技术自选动作两项比赛皆名列第四，创造了历史最佳战绩。成绩的显著提高，让磨合期的井村最终获得了队员的理解和信任。“很多时候，教练提出的要求根本做不到，经常练得我想哭，但她却从来不肯让步，不达到她的要求，绝不罢休。”现在已经成为教练的王娜慢慢理解到井村的苦心，“她通常是看着队员的潜能提要求，所以需要队员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完成。”谈到自己有些严酷的训练要求，井村坦言：“我最想教她们的就是坚强的意志力。在体育比赛中，技术确实很重要，但到最后比拼的还是意志。”

　　“要完美，不要差不多。”这是井村经常教导队员的话，对于中国教练员，井村同样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中国教练往往是在最关键、最后的一点儿上严厉不起来。队员们确实练得很苦了，也确实有明显进步，中国教练往往就会想今天大家很疲劳了，练到这个程度也可以了。但在我看来，在最疲劳的时候训练才最有效果。我最看重的就是晚7时到9时这段儿时间，当你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完成任务是很正常的，而只有在疲劳的时候才能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我始终认为，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教练的责任就是帮助队员不断地向上冲刺。”就这样，从2006年底出任中国花游队主帅到2008年8月的北京奥运会，井村和中国姑娘共同度过汗水灌注的一年零八个月。

　　2008年8月23日，北京奥运会花样游泳集体自由自选在“水立方”举行，中国队以97.334分获得铜牌。这是中国花游队在奥运会上获得的首枚奖牌。“望着中国姑娘满怀喜悦地站在领奖台上，我感到特别充实，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中国姑娘流下了眼泪，但我没有哭。”井村没有料到，接下来的一幕会让一贯冷静的她也泪流满面。颁奖仪式结束了，队员们走到她的身边。突然间，所有队员的奖牌都一起挂到了她的胸前，姑娘们挨个用日语致谢：“先生，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你！教练)”“是的，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虽然日本队员也曾把奖牌挂到我身上，但没想到，中国姑娘会给我这样的荣誉。”时隔两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井村雅代的眼眶仍有些湿润。

　　井村曾说过：“在我心中，中国和日本都是一样的。两国有着源远流长的交流历史，民族也相近。就是这样的两个国家，如果到现在还要大张旗鼓，铺好红地毯，高呼‘中日交流’才能展开交往，这才是不正常的现象。中国和日本应是可以互相理解的一对邻居。”顶着巨大压力，孤身来到语言不通的异乡，全心全意投入到竞争对手花游训练的井村，身上闪耀着体育精神超越国界的博大魅力。

　　访谈

　　1 成为优秀的花样游泳运动员需要哪些素质？

　　井村：要有刻苦努力的精神、顽强的意志，不要给自己设定界限，永远挑战自己的极限，还有让自己表现得更美、更好的愿望。这不是花样游泳独特的地方，对于从事各种运动的运动员来说都是一样的。

　　2 您的教练风格可说是极其严格的，对此有没有人提出质疑？

　　井村：在我30岁的时候，曾经有人批评我的指导方法太严厉。但坚持到现在大家都认可我的指导方法了。由于当今日本社会的物质生活太好，对青少年的教育方法显得太宽松了，为此对我的严厉指导方法表示赞成的人越来越多了。年轻的选手虽然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可是一遇到挫折就容易对自己妥协。这个时刻，为了让选手坚强起来，有能力抵达目标，教练用毅然决然的态度进行指导非常重要。

　　3 针对此次广州亚运会，有人提出中国不应过度追求金牌而疏忽大众体育。结合日本的体育现状，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井村：体育本身具备多重魅力。像竞技体育就是为了在国际大赛的最高水平上竞争，所以应该全力地去追求金牌。拿到金牌后，升起国旗、奏响国歌，可以提高国民的祖国自豪感。中国为运动员提供了特别好的训练环境，可以帮助她们在国际大赛上取得好成绩。而在日本，花游选手都不是职业的，想要继续花游训练就要不断增加父母的经济负担。中国运动员应更加珍惜国家给自己提供的优良训练环境。

　　进一步说，我认为在体育领域里，奥运会、亚运会不是全部。不同地域、不同年龄段的人们，通过体育向自己的身体可能性挑战本身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在中国完全可以让竞技体育成为一项全民都喜欢、都可以参与的活动。在日本，竞技体育是属于全体国民的一项活动。超越地域界线、超越年龄界线，大家在自己喜欢的体育项目里进行竞争，让自己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在日本有很多老年人参与的成年人体育运动会就是很好的例子。

　　本版照片由本报记者饶强摄